文學課上讀了韓麗珠的輸水管森林。
從一端,到一端,像腸子,進來又出去。
從一端,到一端,像腸子,進來又出去。
姨丈死了,我有不散的罪疚感。
那晚我沒有回家,留在中大開無關痛癢的會議,任由內疚默默蔓延。
我一直拒絕去醫院,拒絕直視死亡。
爸生病如是,姨丈患癌如是。
我不懂得處理失去,也不懂得表達關心,因為害怕,所以逃避。
雖然家人從來沒說什麼,但事後我總覺得內疚,怪責自己冷漠麻木,
不知所措畢竟不是不聞不問的藉口。
雖然常常見面,但我和姨丈談不上親厚。
印象中,他跟媽一樣,喜歡木工裝潢,喜歡栽種,
但比媽更萬能,他懂水電煤之類的東西,媽也常常請教他。
他有隻寫著「香港皇家警察」的杯子,所以從小我就暗暗認為他以前是當差的,
直至近一兩年,我才知道這純屬誤會,姨丈從來沒有當過警察。
小時候常去他和姨媽在牛頭角下邨的家裏,有時吃姨媽煮的菜,有時吃樓下的大排檔。
地鐵站前有個小販賣菜肉包,姨丈叫他「污糟佬」,我卻很喜歡吃。
後來牛頭角下邨拆卸,姨丈一家搬到尚德,我也再沒有吃過菜肉包。
媽有份幫忙粉刷房子,粉刷間就懷了弟弟。
像龍應台說的,我不像弟弟圓滑世故,在親戚面前,我總是孤僻寡言。
我覺得應酬很煩,有了弟弟當擋箭牌,
我也就順理成章漸漸任性地減少應酬,感覺也越來越模糊。
後來姨丈患癌,我一方面害怕,一方面不想刻意把他當病人看待,
我從沒有記住他日漸消瘦虛弱的模樣。
由再入院做手術,到情況不佳,到去世,好像是霎眼間的事情,
來不及讓我蘊釀太多悲傷的情緒,而罪疚感卻是刹那而來的。
我不知道自己應否覺得悲傷,或者悲傷從來沒有應不應該之分。
我更不想消費死亡,強裝傷心,這樣會使我覺得自己更不堪。
此刻再多的罪疚感,終究會被時間沖淡,然後到某一天又再來襲, 我明明討厭這個循環,卻又矛盾地不斷重複它,在兩者之間不斷拉扯。
老生常談的珍惜,原來知易行難,而我還沒有做得到。
到底何時我才會做到?
我不知道,但願不會來得太遲。